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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安寺（第1页）

晨时山间泛着一股淡淡的冷冬的凛冽霜香，不时掺着自寺中飘来的梵香。来往松枝叠叠，上头布了皎白薄霜，隐隐泛着冷意。

百安寺并不是本朝所建，而是前朝遗留由皇家修缮纳入，据闻当今陛下李渡打入前朝皇宫时，周帝带着皇后落荒而逃便是藏身于此。后院里有一棵参天的菩提树，养了百年有余，本最是高洁纯粹不惹凡尘的清静物什，却在那棵树上自缢了一位穷途末路的君王。

实在讽然，一代纵横天下奢淫无度的昏君最后的下场是一条白绫死在了佛门，一处最与世无争悲悯众生的地方，却了结了一条牵连万生的性命。

寺庙高高悬在山顶崖边，拢在高云里，近可听天语。三百一十九阶，需得亲自迈过，方可向菩萨献上一片赤子真心，如此所求才得以应愿。

李知月走得腿酸，偏头去看林婉嫦面色也有些发白，可能是冷风吹得，整个人有一种恹恹的感觉。好在总算走到顶了，浓厚的梵香扑面而来，踏实的暖意将寒气驱走了不少。住持早早地等在寺门口，见她们来手侧立在身前，微微低了身子说了句“阿弥陀佛”。

她看林婉嫦脸色不是很好，将自己抱着的暖炉递了过去，示意她接着。林婉嫦笑了笑，面上还是有些白得过分，摆了摆手道：“谢公主，妾无大碍。”

既如此她也作罢，又捧回来放进自己怀里。

百安寺因是皇寺，平日里不对外开放时少有人来，一眼望去只见都是寺中僧人来来往往。人丁稀少却显得清静，少人便少世俗烦扰，独驻在山林间听风吟鸟鸣，松涛成浪不乏是一种雅趣，能将人心都沉静下来。

她们随着住持进入主殿，在镀金的菩萨像前上了香，拜了愿。李知月双手合十在身前，面色安稳平和，只愿平安顺遂，世态安乐，诸事无忌。

方丈代菩萨用柳枝沾了香水，在她额顶点了点，以示菩萨已知烦忧，她方才睁眼。

林婉嫦跪了许久，久到李知月在心里想到底是所求多少，才要求这般久。

林婉嫦似乎是感知到了，起身对李知月笑道：“公主勿笑话妾心贪，身在红尘，难免所求所系颇多。”

李知月点了点头，觉得也不无道理。百安寺她没怎么来过，之前年纪太小，便是承天祭祀皇帝也不带他，后头长大了些日子也是安稳平坦，便更没什么理由要跑这么远的路来了。她看林婉嫦的模样也不急着走，道：“我想在寺中逛逛，等晚些时候再来找你。”

林婉嫦自然应声。

她带着元旦走出去，香风袭面，风中裹挟着几片青绿的菩提叶，掺着松霜的冷香像这冷冬过路的行客。

李知月迎着这风，本捂在暖炉上的手不自觉地伸了一只出来，曲着的指头缓缓张开，上头血气充足白里透粉，还残留着鲜活的余温。一片菩提叶似生了灵智，在空中顺风旋舞了几圈，风一停便施施袅袅地落在她的手心。叶面布了薄霜，冰凉的触感落进手心顿时化开一片氤氲的水雾，浸得她手心湿凉。

怪不得朝廷里头一有人失意落魄就总闹着出家，凡尘往来三千，难免俗世腐气满身。而身处佛门净地哪怕尚未皈依，却好似也能闻见菩萨座下莲香，散去岁岁烦扰。

李知月指头曲起，将菩提叶握在手心，湿润顺着她的温度开始消散，她低头愣神的片刻只见头顶撒下一片阴影，眼前是一望澄黄的禅衣。

她抬头，便见先前持柳枝点额的那位方丈双手合十立于身前，其两鬓已白，瞳仁浑浊不清，面色有些暗，哪怕李知月不懂怪力乱神，也隐约能看得出这大概就是所谓油尽灯枯之香。

“公主既接了这缘，何不去院后菩提看看？”他声音如庙里敲钟，有些低闷，语调谆谆似涓涓流水，听得人浮不起燥气。

但这要求实在有些无端，谁不知道院子后头缢死的是谁，既知道她是本朝公主，如何能开口去看前朝皇帝身死之处，多少都得有个避讳。

好在李知月向来不计较这些是是非非，既无外传无影响，左右也是无伤大雅的事，只是看她愿不愿意罢了。她握着手里的菩提叶，是寒冬里递送唯一一份青绿的缘，的确值得去看一看，道一声感谢。

她笑了笑，道：“还请方丈带我去。”

方丈颔首，道一声“请”，背身带着他们穿过一道道梵墙，往来皆寂，只偶见洒扫僧人提着木桶慢步而过，未见半缕浮躁。

还隔着几堵红墙，便看见菩提叶的青绿色越过朱瓦耸入高云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活，反倒与寺中的清寂撞了个满怀。

李知月步步更近，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似半遮面的淑女，一点点展露在她面前。

所谓风雅，不过棠梨煎雪，红炉煮茶，冷冬看碧。这一派的葱郁风光，直抒人心头闷气，讨得好一身清明。

李知月看得有些恍惚，还未反应过来，手便已经抚上了菩提树干，树皮粗粝的触感传至她的指尖，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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